议礼乐名流访友 备弓旌天子招贤 话说杜少卿别了迟衡山出来,问小厮道:“那差人他说甚么?”小厮道:“他说少爷的文书已经到了,李大老爷吩咐县里邓老爷请少爷到京里去做官。邓老爷现住在承恩寺。差人说,请少爷在家里,邓老爷自己上门来请。”杜少卿道:“既如此说,我不走前门家去了。你快叫一只船,我从河房栏杆上上去。”当下小厮在下浮桥雇了一只凉篷,杜少卿坐了来家。忙取一件旧衣服,一顶旧帽子,穿戴起来,拿手帕包了头,睡在床上,叫小厮:“你向那差人说,我得了暴病,请邓老爷不用来,我病好了,慢慢来谢邓老爷。”小厮打
圣天子求贤问道 庄征君辞爵还家 话说庄征君看见那人跳下骡子,拜在地下,慌忙跳下车来跪下,扶住那人,说道: “足下是谁?我一向不曾认得。”那人拜罢起来,说道:“前面三里之遥便是一个村店,老先生请上了车,我也奉陪了回去,到店里谈一谈。”庄征君道:“最好。”上了车子。那人也上了骡子,一同来到店里。彼此见过了礼坐下。那人道:“我在京师里算着征辟的旨意到南京去,这时候该是先生来的日子了,所以出了彰仪门,遇着骡轿车子,一路问来,果然问着。今幸得接大教。”庄征君道:“先生尊姓大名?贵乡何处?”那人道:“小
常熟县真儒降生 泰伯祠名贤主祭 话说应天苏州府常熟县有个乡村,叫做麟绂镇。镇上有二百多人家,都是务农为业。只有一位姓虞,在成化年间,读书进了学,做了三十年的老秀才,只在这镇上教书。这镇离城十五里。虞秀才除应考之外,从不到城里去走一遭,后来直活到八十多岁,就去世了。他儿子不曾进过学,也是教书为业。到了中年,尚无子嗣。夫妇两个到文昌帝君面前去求,梦见文昌亲手递一纸条与他,上写着《易经》一句:“君子以果行育德。”当下就有了娠。到十个月满足,生下这位虞博士来。太翁去谢了文昌,就把这新生的儿子取名育德,
祭先圣南京修礼 送孝子西蜀寻亲 话说虞博士出来会了这几个人,大家见礼坐下。迟衡山道:“晚生们今日特来,泰伯祠大祭商议主祭之人,公中说,祭的是大圣人,必要个贤者主祭,方为不愧;所以特来公请老先生。”虞博士道:“先生这个议论,我怎么敢当?只是礼乐大事,自然也愿观光。请问定在几时?”迟衡山道:“四月初一日。先一日就请老先生到来祠中斋戒一宿,以便行礼。”虞博士应诺了,拿,茶与众位吃。吃过,众人辞了出来,一齐到杜少卿河房里坐下。迟衡山道:“我们司事的人,只怕还不足。”杜少卿道:“恰好敝县来了一个敝友。”
郭孝子深山遇虎 甘露僧狭路逢雠 话说杜少卿留郭孝子在河房里吃酒饭,自己同武书到虞博士署内,说如此这样一个人求老师一封书子去到西安。虞博士细细听了,说道:“这书我怎么不写?但也不是只写书子的事。他这万里长途,自然盘费也难。我这里拿拾两银子,少卿,你去送与他,不必说是我的。”慌忙写了书子,和银子拿出来交与杜少卿。杜少卿接了,同武书拿到河房里。杜少卿自己寻衣服当了四两银子,武书也到家去当了二两银子来,又苦留郭孝子住了一日。庄征君听得有这个人,也写了一封书子,四两银子送来与杜少卿。第三日,杜少卿备早饭
萧云仙救难明月岭 平少保奏凯青枫城 话说老和尚听了老妇人这一番话,跪在地下哀告。老妇人道:“我怎能救你?只好指你一条路去寻一个人。”老和尚道:“老菩萨!却叫贫僧去寻一个甚么人?求指点了我去!”老妇人道:“离此处有一里多路,有个小小山冈,叫做明月岭。你从我这屋后山路过去,还可以近得几步。你到那岭上,有一个少年在那里打弹子。你却不要问他,只双膝跪在他面前。等他问你,你再把这些话向他说。只有这一个人还可以救你。你速去求他。却也还拿不稳。设若这个人还不能救你,我今日说破这个话,连我的性命只好休了!”老
萧云仙广武山赏雪 沈琼枝利涉桥卖文 话说萧云仙奉着将令,监督筑城,足足住了三四年,那城方才筑的成功。周围十里,六座城门。城里又盖了五个衙署。出榜招集流民,进来居住。城外就叫百姓开垦田地。萧云仙想道:“像这旱地,百姓一遇荒年,就不能收粮食了,须是兴起些水利来。”因动支钱粮,雇齐民夫,萧云仙亲自指点百姓,在田傍开出许多沟渠来。沟间有洫,洫间有遂,开得高高低低,仿佛江南的光景。到了成功的时候,萧云仙骑着马,带着木耐,在各处犒劳百姓们。每到一处,萧云仙杀牛宰马,传下号令,把那一方百姓都传齐了。萧云仙建
庄濯江话旧秦淮河 沈琼枝押解江都县 话说南京城里,每年四月半后,秦淮景致,渐渐好了。那外江的船,都下掉了楼子,换上凉篷,撑了进来。船舱中间,放一张小方金漆桌子,桌上摆着宜兴沙壶,极细的成窑、宣窑的杯子,烹的上好的雨水毛尖茶。那游船的备了酒和肴馔及果碟到这河里来游,就是走路的人也买几个钱的毛尖茶在船上煨了吃,慢慢而行。到天色晚了,每船两盏明角灯,一来一往,映着河里,上下明亮。自文德桥至利涉桥、东水关,夜夜笙歌不绝。又有那些游人买了水老鼠花在河内放。那水花直站在河里,放出来,就和一树梨花一般,每夜
公子妓院说科场 家人苗疆报信息 话说两个婊子才进房门,王义安向洗手的那个人道:“六老爷,你请过来,看看这两位新姑娘!”两个婊子抬头看那人时,头戴一顶破头巾,身穿一件油透的元色绸直裰,脚底下穿了一双旧尖头靴,一副大黑麻脸,两只的溜骨碌的眼睛。洗起手来,自己把两个袖子只管往上勒。又不像文,又不像武。 那六老爷从厨房里走出来,两个婊子上前叫声“六老爷!”歪着头,扭着屁股,一只手扯着衣服衿,在六老爷跟前行个礼。那六老爷双手拉着道:“好!我的乖乖姐姐!你一到这里就认得汤六老爷,就是你的造化了!”王义安
野羊塘将军大战 歌舞地酋长劫营 话说汤大爷、汤二爷领得落卷来,正在寓处看了气恼,只见家人从贵州镇远府来,递上家信。两人拆开同看,上写道: “……生苗近日颇有蠢动之意。尔等于发榜后,无论中与不中,且来镇署要紧!……” 大爷看过,向二爷道:“老人家叫我们到衙门里去;我们且回仪征,收拾收拾,再打算长行。”当下唤尤胡子叫了船,算还了房钱。大爷、二爷坐了轿,小厮们押着行李,出汉西门上船。葛来官听见,买了两只板鸭,几样茶食,到船上送行。大爷又悄悄送了他一个荷包,装着四两银子,相别去了。当晚开船,次早到
汤总镇成功归故乡 余明经把酒问葬事 话说汤镇台同两位公子商议,收拾回家。雷太守送了代席四两银子,叫汤衙庖人备了酒席,请汤镇台到自己衙署饯行。起程之日,阖城官员都来送行。从水路过常德,渡洞庭湖,由长江一路回仪征。在路无事,问问两公子平日的学业,看看江上的风景。不到两十天,已到了纱帽洲,打发家人先回家料理迎接。六老爷知道了,一直迎到黄泥滩,见面请了安,弟兄也相见了,说说家乡的事。汤镇台见他油嘴油舌,恼了道:“我出门三十多年,你长成人了,怎么学出这般一个下流气质!”后来见他开口就说是“禀老爷”,汤镇
敦友谊代兄受过 讲堪舆回家葬亲 话说余大先生把这家书拿来递与杜少卿看,上面写着大概的意思说:“时下有一件事,在这里办着。大哥千万不可来家。我听见大哥住在少卿表弟家,最好放心住着。等我把这件事料理清楚了,来接大哥,那时大哥再回来。”余大先生道:“这毕竟是件甚么事?”杜少卿道:“二表兄既不肯说,表兄此时也没处去问,且在我这里住着,自然知道。”余大先生写了一封回书,说:“到底是件甚么事,兄弟可作速细细写来与我,我不着急就是了。若不肯给我知道,我倒反焦心。“那人拿着回书回五河,送书子与二爷。二爷正在那
三山门贤人饯别 五河县势利熏心 话说余大先生葬了父母之后,和二先生商议,要到南京去谢谢杜少卿。又因银子用完了,顺便就可以寻馆。收拾行李,别了二先生,过江到杜少卿河房里。杜少卿问了这场官事,余大先生细细说了。杜少卿不胜叹息。正在河房里闲话,外面传进来,有仪征汤大老爷来拜。余大先生问是那一位。杜少卿道:“便是请表兄做馆的了,不妨就会他一会。”正说着,汤镇台进来,叙礼坐下。汤镇台道:“少卿先生,前在虞老先生斋中得接光仪,不觉鄙吝顿消,随即登堂,不得相值,又悬我一日之思。此位老先生尊姓?”杜少卿道:“
虞秀才重修元武阁 方盐商大闹节孝祠 话说虞华轩也是一个非同小可之人。他自小七八岁上,就是个神童。后来经史子集之书,无一样不曾熟读,无一样不讲究,无一样不通彻。到了二十多岁,学问成了,一切兵、农、礼、乐、工、虞、水、火之事,他提了头就知到尾,文章也是枚、马,诗赋也是李、杜,况且他曾祖是尚书,祖是翰林,父是太守,真正是个大家。无奈他虽有这一肚子学问,五河人总不许他开口。五河的风俗:说起那人有品行,他就歪着嘴笑;说起前几十年的世家大族,他就鼻子里笑;说那个人会做诗赋古文,他就眉毛都会笑。问五河县有甚
徽州府烈妇殉夫 泰伯祠遗贤感旧 话说余大先生在虞府坐馆,早去晚归,习以为常。那日早上起来,洗了脸,吃了茶,要进馆去。才走出大门,只见三骑马进来,下了马,向余大先生道喜。大先生问:“是何喜事?”报录人拿出条子来看,知道是选了徽州府学训导。余大先生欢喜,待了报录人酒饭,打发了钱去,随即虞华轩来贺喜,亲友们都来贺。余大先生出去拜客,忙了几天,料理到安庆领凭;领凭回来,带家小到任。大先生邀二先生一同到任所去。二先生道:“哥寒毡一席,初到任的时候,只怕日用还不足。我在家里罢。”大先生道:“我们老弟兄相聚
翰林高谈龙虎榜 中书冒占凤凰池 话说武正字那日回家,正要回拜邓质夫,外面传进一副请帖,说:“翰林院高老爷家请即日去陪客。” 武正字对来人说道:“我去回拜了一个客,即刻就来。你先回复老爷去罢。”家人道:“家老爷多拜上老爷。请的是浙江一位万老爷,是家老爷从前拜盟的弟兄。就是请老爷同迟老爷会会。此外就是家老爷亲家秦老爷。”武正字听见有迟衡山,也就勉强应允了。回拜了邓质夫,彼此不相值。午后高府来邀了两次,武正字才去。高翰林接着,会过了。书房里走出施御史、秦中书来,也会过了。才吃着茶,迟衡山也到了。高
假官员当街出丑 真义气代友求名 话说那万中书在秦中书家厅上看戏,突被一个官员,带领捕役进来,将他锁了出去。吓得施御史、高翰林、秦中书,面面相觑,摸头不着。那戏也就剪住了。众人定了一会,施御史向高翰林道:“贵相知此事,老先生自然晓得个影子?”高翰林道:“这件事情,小弟丝毫不知。但是刚才方县尊也太可笑,何必妆这个模样?”秦中书又埋怨道:“姻弟席上被官府锁了客去,这个脸面却也不甚好看!”高翰林道:“老亲家,你这话差了。我坐在家里,怎晓得他有甚事?况且拿去的是他,不是我,怕人怎的?”说着,管家又上来禀
少妇骗人折风月 壮士高兴试官刑 话说凤四老爹替万中书办了一个真中书,才自己带了行李,同三个差人送万中书到台州审官司去。这时正是四月初旬,天气温和,五个人都穿着单衣,出了汉西门来叫船,打点一直到浙江去。叫遍了,总没有一只杭州船,只得叫船先到苏州。到了苏州,凤四老爹打发清了船钱,才换了杭州船,这只船比南京叫的却大着一半。凤四老爹道:“我们也用不着这大船,只包他两个舱罢。”随即付埠头一两八钱银子,包了他一个中舱,一个前舱。五个人上了苏州船,守候了一日,船家才揽了一个收丝的客人搭在前舱。这客人约有二十
比武艺公子伤身 毁厅堂英雄讨债 话说凤四老爹别过万中书,竟自取路到杭州。他有一个朋友,叫做陈正公,向日曾欠他几十两银子,心里想道:“我何不找着他,向他要了做盘缠回去。”陈正公住在钱塘门外。他到钱塘门外来寻他,走了不多路,看见苏堤上柳阴树下,一丛人围着两个人在那里盘马。那马上的人,远远望见凤四老爹,高声叫道:“凤四哥!你从那里来的?”凤四老爹近前一看,那人跳下马来,拉着手。凤四老爹道:“原来是秦二老爷。你是几时来的?在这里做甚么?”秦二侉子道:“你就去了这些时!那老万的事与你甚相干,吃了自己的清
国公府雪夜留宾 来宾楼灯花惊梦 话说南京这十二楼,前门在武定桥,后门在东花园,钞库街的南首,就是长板桥。自从太祖皇帝定天下,把那元朝功臣之后都没入乐籍,有一个教坊司管着他们,也有衙役执事,一般也坐堂打人。只是那王孙公子们来,他却不敢和他起坐,只许垂手相见。每到春三二月天气,那些姊妹们都匀脂抹粉,站在前门花柳之下,彼此邀伴顽耍。又有一个盒子会,邀集多人,治备极精巧的时样饮馔,都要一家赛过一家。那有几分颜色的,也不肯胡乱接人。又有那一宗老帮闲,专到这些人家来替他烧香、擦炉、安排花盆、揩抹桌椅、教琴